雪山下，那个不存在的村庄

一

这是一段额外的旅程。拉萨，加德满都，拉萨，重庆，拉萨，在最后的时刻改变主意，退掉回家的车票，坐上开往樟木的客车。珠峰南坡，EBC，它的名字像魔法一样吸引着我。为何不冒一场险呢？你又不会失去什么。一年之后的一个下午，再次回到尼泊尔的我，坐在加德满都的夕阳下，读着柯大爷的《Veronica Decides to Die》，看到这么一句话，"Sincethere is nothing to lose, why not have a try?"，心头一笑。

那是2008年。网络上只能零星地找到两三篇关于珠峰南坡徒步的游记，刚巧上个月一架飞往徒步起点Lukla的小飞机又遭遇了机毁人亡。一切充满了某种未知与冒险的意味。我白天在拉萨的网吧里查着相关的信息，晚上就在平措的多人间里扔着硬币。是去？还是不去？我在拉萨等着签证，W在加德满都等着我的消息。我们在安娜普尔纳徒步时相遇，一起走了中尼公路和川藏线。

硬币投多了，正反都有，而心意已在投币的动作之间呈现。那是一个阳光还没有照进屋里的早晨，十一月底了，非常寒冷。去。

二

从拉萨到樟木，最后几公里因为修路而下车徒步走到镇上的。空气中有种潮湿的温暖。夜黑，看不清山里的树，但你能感到它们呼吸的节律，清新的，充满了水气。有时能听到水声，但不见水流。到处都是喜马拉雅南麓迷人的气息，我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打开，贪婪地呼吸。

然后是加德满都。然后是传说中世界上最危险的机场，Lukla。没什么攻略，只有一张地图。

三

Lukla是EverestRegion徒步的起点，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从这里出发。从Lukla到Namche是所有线路的必经之路，然后线路有分岔，一条通往珠峰大本营EBC，一条通往人间仙境Gokyo。两条路线呈Y字形，如果两个地方都想去到，但又不想走太多回头路到Namche，中间可以走捷径翻越凶险的Chola Pass。我们时间有限，虽没准备什么装备也没什么经验，也打算这么走，先去EBC，再翻Chola Pass抵达Gokyo。

徒步辛苦而美好。海拔升高，从第三天开始，就全在雪山中穿行。

第四天我们的计划是从Tenboche到Dingboche，地图上显示的徒步时间为四个小时。

起得早，霜露还没有收就已出发。天还寒，我穿着羽绒服。这个地方就是如此，没太阳的时候阴冷得要命，太阳一出来就得穿短袖。

觉得熟悉，又说不出像哪里。有点森林里水泽小仙女的居所。有倒下的木头，深绿色的背景，无人居住的小木屋，湿润。这里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干燥，也许是因为早晨的阴凉，让小丛林也变得滋润起来。

走啊，走啊。群山就在身边，想起梅里，想起贡嘎，那些与雪山相望的日子。

在一点钟的时候我们到了预计的目的地，Dingboche。那是一个避风的山谷，温暖，是个大村。从村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要花上二十多分钟。我和W都有些意犹未尽，这么早就歇下不太甘心，便拿出地图看下一个村庄是哪里。地图指示到下一个“大村”Dhukla要2个小时，中间还有个“小村“Dusa。我们合计着今天就继续往前走， 能到哪儿就是哪儿，到不了大村就去小村住。

此时正午，烈日当头，阳光好得不得了。

可是，山里的太阳可不像大草原的太阳那样直到落下地平线照完最后一抹光亮才罢休。这里的四周全是雪山，低则五六千米，高则七八千米。人在山谷里走，或是沿着半山的道，不多久，大山就把太阳给遮了个严实。从Dingboche所在的山谷上山，就又要半个小时，等我们走到所谓的“小村”时，已经三点多，从此进入雪山的阴影中，不再出来。这座雪山长得尖嘴猴腮，又带来这么多阴风和寒冷，于是我们戏称它是Evil Mountain，为自己的错误决定和困难处境解解嘲。

风带着寒气刮来，一点也不吝啬。我们努力寻找，怎么也寻不到村庄的影子。只发现一座石头搭的房子，以及用碎石围的半个院子。地图上的这个Dusa，根本就不是一个村庄，很久以前可能有过人住，但现在仅剩下三面墙和凌乱的碎石显示它曾经的存在。

我们别无他法，只得继续往前走，到那个叫Dhukla的大村。

天越来越暗，风越来越大。我的手指已没有了任何知觉，但脚步还算保持着节奏。W的情况并不是那么好，他的腿曾经受过伤，里面还留着几块钢板，他甚至连羽绒服还没有穿上。我们一直问挑夫，还要走多久才到啊，挑夫总是说快了快了。

最后，四点半，过了一个小木桥，终于到了冰川旁的Dhukla。眼前这座“大村”，其实也就只有两座建筑，一个客栈，一个茶屋。茶屋因为没有客人早就关门了，就只有小客栈的灯还亮着。进去之后，炉火温暖，就想窝在火边，哪里也不去了。

客栈除了我们，就只有一个客人。一个来自英国的帅哥，抱着一本小说坐在火边。他口中的英语有一种好听的节奏，温文尔雅，绵长中又带着铿锵。

我们住在一间寒冷的小屋里，屋头有一个高高的小窗。厕所在走廊的尽头，干净，但没有水，只有冰。

直到第二天清晨，自然醒。光落在窗外的雪山顶上，窗有淡淡的雾气，不知是里还是外。

我们这是在哪里？

四

也许走过这条徒步路线的人都会记得珠峰日照金山的壮美、Chola Pass的艰险、或是Gokyo的如临仙境，而我，印象最深的是“Evil Mountain”的阴影下这座根本不存在的村庄。

很多年以后，当我翻起当年成百上千张的照片，最爱的还是这张，阴影下，一直引我们前行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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