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加马的人们(下)
阿克罗波利斯酒店格局不大,与其说酒店,不如叫客栈。以前就是“Guest House”,后来新添了一个比浴缸大不了多少的露天泳池,便自我升级成了酒店。不过我倒是喜欢它的客栈风格,尤其是庭院里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层次分明的各色花草,以及两棵刚刚结出青桔的小树。打理全都仰赖老板的母亲。老人家70岁了,仍然活力十足,她是阿克罗波利斯酒店的灵魂。
酒店老板待人也很周到,身材魁梧高大,一头卷发,面容像一个希腊人,不爱说话,但对旅客的帮助可谓丝丝入扣。
在贝尔加马,我们唯一的烦恼是如何离开贝尔加马。之前我们从棉花堡出发,在伊兹密尔中转,一路顺畅地抵达了这里,却没想到这里并非公路网络的重要节点。大多数长途巴士都不经过这里,少数经过此地的巴士也只在远郊的汽车站短暂停留。更何况我们要去的下一个目的地也很偏僻,很可能不在长途车停靠的站点之列。酒店老板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电话兼电脑,询问查寻搜索,最后无奈地告诉我们,还是得去远郊的车站实地问一问。
贝尔加马古城2014年列入世界文化遗产,政府从中看到商机,在距离城区约7公里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大型的长途汽车站。大手笔却不见大回报,大白天候车厅一个乘客也没有,连售票处都窗口紧闭。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清洁工,一问才知道,售票处下午3点才办理业务。来回不容易,我们只得坐等两小时。
枯坐中回想城中恢弘的卫城,还有那红色教堂(Red Hall),如何与这粗笨的车站相匹配?卫城离酒店不远,教堂更近,就坐落在酒店旁边。起初我以为是早期基督教的建筑,空地上立着的狮头人身塑像却在暗示这些砖石梁柱有更久远的历史。虽说从材质判断塑像为新近复建,但这个埃及神话中的战争女神塞赫迈特(Sekhmet)却说明教堂与神庙脱不了干系。在复杂的格局中,还有两个像粮仓一般的小型圆顶建筑,分明又是伊斯兰风格。可见历史和宗教之间的纠缠多么难解。后来我才得知,还有人依据《圣经》把这里叫做“撒旦王座”,复杂中又平添一份荒诞。

(塞赫迈特塑像)

(红教堂外立面)

(红教堂)

(卫城)
空旷的候车厅里继续枯坐,忽然进来一位中年女士。没有罩袍也没有头巾,拎着一个黑色的挎包,近乎白色的浅绿衬衣,过耳的栗色短发,除了面容,普普通通一如国内常见。在这偏僻之地撞见几个东亚怪客,看来她相当吃惊。她拘谨地微笑,先远远地坐下,似乎又很兴奋,怯怯地靠近,坐在与我们相隔一席的椅子上,用只能会意的英语问我们从哪里来。像大多数时候一样,我们都回答“Chin”,发音似“秦”,这是土耳其人对中国的一贯称呼。听到答案,她坐直腰板,抿了抿嘴,显得更加兴奋,可是接下来的问话在我们听来还是老一句“where are you from?”而我们相同的回答显然没有让她满意。我们又抛出Sichuan、Chengdu、Panda等字眼,她仍然摇头。她用土耳其语连比带画地说了一堆话,急得脸色通红,鼻尖冒出细汗。还是钟鸣善解人意,他说我明白了,她要讲的是她的家人在中国。
朝着这个方向进一步沟通,果然如此,她的儿子在北京留学。我们一直没听出“Peking”就是北京。问她儿子学什么?她指着自己的嘴,一开始我以为是牙医,多番交流,原来是学汉语。她又从挎包里掏出钱夹,里面有儿子的黑白照片。我们一起夸赞她的儿子英俊帅气,她很开心地笑,说儿子将来想做翻译,前不久她还去了北京看望他,说着说着眼中漾起浓浓的思念。
一辆大巴开来,停在大门外,女士起身和我们拥抱告别。向异乡人诉说也许是舒解思亲之苦的难得机会,我很高兴自己幸运地成为思念中的一个媒介。即使微不足道,也算机缘巧合。
女士是来贝尔加马走亲戚的,家在30公里外的海滨小镇迪基利(Dikill)。那里靠近爱琴海,与希腊的莱斯沃斯岛隔海相望,也是我们前往下一个城市的必经之地。在那不起眼的小地方,发生过不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久远如希土战争(1919-1922)期间,无数人在此地生离死别,那情景海明威在小说里描述过。最近的则是叙利亚的难民,他们中很多人从迪基利逃到莱斯沃斯岛,后来又被希腊遣返回土耳其。我想,一个生活在迪基利的母亲一定比我更理解思亲之苦。
当我们的大巴经过迪基利,小城非常安静。依稀可见莱斯沃斯岛的轮廓,漂浮在蓝灰色的大海里。

(通往酒店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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