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加马的人们(中)

(卫城远眺)
在金色的余晖下返回城里,街道格外安静,小广场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十张桌子,三五个男子正在展开雪白的桌布。瞧见我们路过,他们远远地挥手邀请,让我们忽然想起斋月到了,只是太累,没法回应他们的热情。
按伊斯兰斋月的习俗,从晨礼到日落,人人不得饮食,我们却终于在一家餐厅门前迈不开腿,决定进去碰碰运气。店内居然在营业,食客也不少,据我的观察,还都是本地人。再一打量,全是年轻男性,没有女人。他们边吃边聊,姿态悠闲神情轻松,桌上没有酒,却像在享受葡萄美酒一般,丝毫不在意几个东亚面孔的乱入。
坐下来,随便点了些吃的,有土豆炖羊肉,还有形迹可疑的小炸鱼。为了转移注意,我一边扒拉盘中的食物,一边努力去理解电视上的节目。播放的内容显然跟斋月有关,在教士的指导下,一群十二三岁的白袍少年正在清真寺中吟诵经文,声音清越,韵律悠长。我知道伊斯兰教有一门学问叫古兰经诵读学,大概如此。少年们将在伊斯兰学校里成长为“哈菲兹”,意思是完全牢记古兰经的男子。擅长吟诵经文的哈菲兹尤其受人尊敬,他们往往也是深谙教义的学者。
看看电视上稚气而严肃的少年,再环顾身边那些闲适而惬意的青年,我的脑袋开始胡乱联想。说起来哈菲兹的出现,与贝尔加马这个地方不无关系。吟诵之所以流传,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早期的信众大多不识字,哈菲兹的记忆对于古兰经的传承弥足珍贵。另一个原因在于书写材料——早期的伊斯兰世界匮乏纸张,这一窘境直到阿拉伯人打败唐朝军队俘获造纸工匠才得以解决。在此之前,经文的书写只能依靠造价不菲的羊皮纸。而羊皮纸(parchment)就源自贝尔加马,它跟帕加马(Parchment)根本是同一个单词。

(贝尔加马博物馆创始人)
事实上,正是帕加马的国王欧迈尼斯二世发明了羊皮纸。由于在继业者战争中结下夙仇,埃及统治者禁止莎草纸向帕加马出口,才促使他的敌手不得不另辟蹊径,造出更加耐用更好保存的书写材料。不仅如此,帕加马还建起了堪与当时埃及亚历山大图书馆比肩的图书馆,藏书多达20万册。而那些书籍自然泰半由羊皮纸写就,可惜世事多舛,再皮实耐磨的羊皮书也早已湮灭了。
如今这个人口不足五万的小城,除了地理位置,它与古老的荣耀和血脉又有多深的渊源呢?再一次,我看看电视上的少年,复又看看邻桌的青年,对传承的信念起了怀疑。

(安静的街道)

(废园里的猫)
吃完饭我们继续往回走,同行的女士顺便到小超市买东西,我和钟鸣站在街边等候。这时对面巷子跑过来三个小孩,带头的小男孩向我们摊开右手,笑着嚷嚷:“money!money!money!”看上去也就六七岁,一副很机灵的样子。两个小跟班只有四五岁,一男一女,穿着朴素,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我们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一个中年男子就立刻呵斥了他们。当他发飙时,另一个中年路人也过来帮腔,吓得孩子们一溜烟又跑回了巷子里。两个男子耸肩撇嘴,向我们示以抱歉的表情,然后各自离去。我注意到,他们手里的塑料袋似乎都装着类似糕点的食物。
很快就有了答案。他们的食品看来出自前边的一家小店。橱窗里师傅们忙忙碌碌,店门外排起小队,清一色的男性。我们凑到橱窗前张望,发现卖的糕点红红绿绿,大多像是油炸的面食,形状和质地都类乎没有切开的大型沙琪玛。凭伊斯坦布尔的有限经验,我对它们的可口程度颇有疑虑,尤其是它们的甜度,想必会超过我的极限。但是我的同行们还是加入了等候的队伍,直到手上也拎起同款的塑料袋。

(甜食店)
暮色渐浓,我们终于走回阿克罗波利斯酒店。所谓“Akropolis”,即英语里的Acropolis(雅典卫城)。只不过,在这里它指的不是雅典,而是贝尔加马的卫城——酒店就在卫城脚下。
不出意料,糕点既甜且油,令人绝望。看见我们愁眉苦脸坐在花园里,酒店老板的母亲竟然一眼指出这些全是当地名产,我们赶紧双手奉上,她客气一番,欣喜地收下了,连带我们之前得到的那份美好的馈赠——大面包。大娘给我们续上免费的咖啡和茶,没有立刻坐下来享用糕点。她指一指天空,又捂了捂嘴,意思是斋戒规定,饮食的时辰还未到来。一直到深夜,我才瞧见她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甜点,安静地坐在月光下的泳池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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