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流浪狗不再流浪

到伊斯坦布尔的第一天，转了一圈，吃了晚饭，往酒店走。我们的酒店就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和托普卡帕宫的附近。天已经擦黑了，四下安静，几乎没有人。古老的建筑在灯光和深色的天空下，显得更加神秘迷人。

（圣索菲亚大教堂）

在托普卡帕宫的门外的艾哈迈德三世喷泉那儿，我忽然看到，有四、五只大狗。这些狗很大的个头，没人看管，它们趴在广场上、道路中间，静静地看着我们，不知在琢磨什么。

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帕慕克讲过的伊斯坦布尔的流浪狗。他在好几本书里，都谈到这些狗。

《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里，帕慕克讲道：“一群群的狗，19世纪每个路过伊斯坦布尔的西方旅人都会提及，从拉马丁和奈瓦尔到马克·吐温，这些狗群持续为城里的街道增添戏剧感。它们看起来如出一辙，相同的皮毛颜色，没有适当的字眼可以形容——某种界于灰白和木炭之间的颜色，也就是没有一点色彩。它们是市政府的一大忧患：军方发动一场政变时，将领迟早都要指出狗造成的威胁；政府和学校一次次发起运动，驱逐街上的狗，但它们依然在城里东逃西窜。它们虽然可怕，团结一致向政府挑衅，我却不得不可怜这些疯狂迷失的生灵依然死守着它们的旧地盘。”

我曾以为帕慕克讲的流浪狗，是很早的事情，当它们出现在眼前，书里的那些描述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的脑海。

面前的这些狗完全是帕慕克描述的样子，这种浅黄灰，浅白灰，浅褐灰间杂的颜色，帕慕克把它们形容成界于灰白和木炭之间的颜色。从帕慕克的描述中，显然，他很不喜欢这些狗，甚至这些狗给他造成过困扰。

我想起他在长篇小说《我脑袋里的怪东西》里，也有一个故事是讲游荡在伊斯坦布尔的狗群。

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游走街巷卖钵扎的小贩，他夜里叫卖送货的时候，一大敌人就是狗群。这些狗群会尾随跟踪、威胁恐吓孤独的小贩。这些狗会嗅出恐惧，它们会知道谁在害怕它们。

想到这个故事，我对眼前的狗紧张起来。有两只狗起身了，它们在夜色里走了几步，然后站着，又望着我们。

为什么在这城市的旅游中心，还有这些大狗。我很不解。

我的同伴对狗挺感兴趣，大声地跟狗打着招呼，完全不知道我的复杂心思。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路过这里。游人还没来到，博物馆等等都还没开门。这里仍旧安静，清晨微雨里的老教堂老皇宫，有一种凄清宁静的美。

（去往艾哈迈德三世喷泉）

（艾哈迈德三世喷泉）

大狗们仍然在这里趴着。因为天亮了，我走近一些看它们，跟昨天夜里的感觉很不相同。它们的眼神既温顺又漠然，微微的雨把它们的皮毛打湿了，可它们完全不介意。我留意到一个神奇的东西，在它们的一只耳朵上，都有着一个绿色的圆东西，像个大钮扣。

原来，这些流浪狗并不是没有管理的。这些“钮扣”，肯定是它们的身份证，从外形看，可能还带有芯片，甚至定位装置。

明白了这一点，知道这是有管理的，是安全的，狗狗不会攻击人，再看它们的心情就不一样了。我们前后在伊斯坦布尔呆了八九天，每天路过这里，都要看看狗狗们在干啥，大声地跟它们打招呼。

白天这里游客非常多，旅行团的大巴就停在附近。每当大巴一停，就有导游举着个小旗或者用小棍顶着个醒目小标志，领着一队队花花绿绿、叽叽喳喳的游客，从车上下来。

整个小广场变得非常热闹。

这些狗狗们估计也嫌太吵。白天它们一般都会转移到旁边的一个半关的大门里，或者到花台里，在花丛的掩蔽下，啥也不干地歇着。它们把地盘让给游客。到傍晚再出来溜达。它们是安静的狗。我们就住在旁边，早晚都只能听到游客的声音，但没怎么听过狗狗的叫声。

它们有帕慕克描述的外貌，但行为方式完全不同。既不到处游走争夺地盘，也不恐吓路人，相反，它们礼貌地保持距离，还挺爱干净。这里，我没有在路上看到狗屎。

（加拉太大桥）

在整个伊斯坦布尔，我们随时会看到街边有这样的流浪狗，安静，干净，心平气和地闲呆着，耳朵上都有标志。也许，叫它们流浪狗是不确切的。它们并未流浪，只是身份自由的狗。

我知道有人在喂它们，也明白，它们是做了手术的，数目应该是准确可控的。伊斯坦布尔的人很爱猫和狗。因为这遍街无主的狗，反而自己养狗的人少。偶尔在街上遇到一两只态度嚣张的狗，仔细一看，都是有主人牵着的狗。

我在新闻里看过，天气恶劣的冬天，伊斯坦布尔有的人，会打开自己的店铺，让猫狗进来取暖取食。

帕慕克讲述的那种群狗成灾的状况，到眼前的这种状况，中间应该有几十年的距离。我查阅资料，没找到这些年，伊斯坦布尔的人怎么完成这个转变的，怎么让狗狗和人能融洽相待，共享一座城市。这其中，不止是相处的技巧与管理的技术，更重要的是文明的进步。

花园里，正在移栽当季的玫瑰，好多处都在开挖。我们熟悉的这几只狗狗，天天看着这些，估计觉得挖泥很好玩。一天中午，我路过的时候，看着两只狗狗在花台里，正在努力刨着泥土。这简直像猫的行为。我停下来看它们要干些啥。就看到它俩各挖了一个坑，后半身趴进去，前爪搭在外面，在花荫下，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表情十分享受和得意。

这一幕，实在让我忍俊不禁，走了好远还在回想。五月下旬，圣索菲亚大教堂外的玫瑰正在盛放。花台里，除了两只聪明又贪玩的狗，就是艳红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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