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斯坦布尔发现北京

在我眼里,伊斯坦布尔绝对是一个没去过想去、去过不想再去的城市。我满怀期待地到那里,然后就略带失望地回来了——因为,我在伊斯坦布尔,发现了北京。
这一切,该如何细讲呢?
荷兰皇家航空的飞机抵达阿塔图尔克机场,已是2014年10月7日当地时间下午。由于没有托运行李,我直接前往边控。土耳其护照持有者和非土耳其护照持有者当然有不同的通道,但问题是,两个通道既没有特别清楚的指引,也没有清楚的英文标识。我只好糊里糊涂地排队,排了两分钟,飞机上邻座的土耳其小哥看到我,对我说,我所在的队伍是土耳其人的队伍,我应该去另一个队伍。好吧。让我更觉得亲切的是,尽管我主动向边控官说“下午好”,说“谢谢”,双手递交材料,但至始至终,边控的大哥都未露出过一丝笑容。除了在核对我本人和护照时正经看过我一眼外,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除了复仇般地在我的护照上随便翻出一页盖个大印,他连“你好”、“谢谢”、“再见”都没说过。
打车去市中心,出租车司机是位老先生,能讲简单的英文。他是我在土耳其境内接触的除边控官外的第二个土耳其人。这老先生找路能力极差,但车速极快,突然转弯、极速掉头,毫不老态龙钟。我拿着宾馆提供的土耳其语写成的路线指引和简单地图,可是老先生愣是带着我,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转了四五圈。看不出来他成心骗我。尤其是看到他开着引擎随便停在路边,一句“一分钟”,便放心地留我在车里,穿过车流,走了6、70米确认路线,5分钟后再颤微微地从车流中穿回来,我确认他是真的找不到路。我早已问过宾馆前台,从机场到宾馆一般也就70里拉,绕了半天,也不过80里拉。
既然说到出租车,再顺便说说那里的黑车。宾馆前台告诉我,在伊斯坦布尔,黑车和正规出租车外观几乎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正规出租车会在车门上印上所属公司的名字、商标等信息。好吧,我算是有点心眼儿了,打车时也分外注意。一看,就看出问题。有一些出租车是正规喷印的,但还有一些黑车,则是自己贴上去的,远远地看上去,也看不出来;当然,大部分黑车很诚实,什么也没贴。

最后一天我打车去码头,抵达目的地后,付钱,嘱咐司机写发票,先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等我一抬头,司机早已冲过斑马线开走了。更有甚者,打车回机场,当然是千挑万选的正规出租车,上车坐定,司机不会讲英文,旁边一个醉醺醺的哥们过来帮腔,“我的兄弟,你知不知道去机场去多少钱?”。我说知道啊,不超过70里拉。那哥们说不对,这是上个月的,我们刚涨价,现在要85里拉。我说那这样我就换车。这哥们被我识破,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狡黠地大笑说,“70就70吧,我的兄弟。”在土耳其,当地人特别喜欢叫你“我的兄弟”,因为兄弟就是用来被坑的。
抵达宾馆已是下午五六点。由于那天大清早赶飞机,折腾一天,初来乍到,也没了玩的兴致。准备在宾馆楼下的小吃店简单吃点,然后休息。土耳其语并非蝌蚪文,看图点菜,倒也不难。我点了一份烤肉一杯茶,烤肉周边标价都是20多里拉,加上茶4里拉,估计也就20多块钱。烤肉看上去多,但分量确实不大,烤肉下面铺着的炸薯条,占了大部分体积,说实在的,没吃饱。可是结账时,我还是傻眼了,足足40里拉,——相当于近15欧,这在荷兰也能吃得不错了。我以为算错了,让服务员拿来菜单核对,还真没算错,——烤肉旁边的其他地方的菜品,都标着20左右,但就那份烤肉底下,小小地标着“35”里拉;字体小,颜色还是浅黄色,在脏兮兮的菜单上一点也不显眼。对于看图点菜的人,那个数字完全吸引不了视线。看来我一不小心,吃上了镇店之宝啊,谁去土耳其能不吃烤肉呢?
第二天才知道,距离我宾馆不到500米远的塔克西姆广场上,发生大规模的示威,警方出动催泪瓦斯和高压水枪才勉强冲散。而一同参会的来宾,则有碰巧赶上的,无意中尝到tear gas的味道。事后看新闻,说是当天上午因土耳其总统宣布叙利亚境内城市客巴尼即将沦陷,土耳其全境都发生了支持库尔德人、反对伊斯兰国、抗议土耳其政府纵容极端分子的游行,共有21人死于与警方的冲突。而在伊斯坦布尔,包括警察在内有30人受伤,98人因“非法抗议”而被捕。我内心热爱民主,渴望自由,但当这些近乎失序的示威抗议近在咫尺,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想来还是后怕。
让我在伊斯坦布尔发现北京的,不仅仅是没礼貌的边控官、开出租如赛车的出租车司机、菜单上的小陷阱和近在咫尺的群体性事件,而是最熟悉的“攒够人就走”式交通。
在伊斯坦布尔,交通规则不是形同虚设,而是形同未设。不管是多车流滚滚的马路,总有人勇敢地横穿,攒够人就走。当然,偶尔也能见到红绿灯。这个对司机倒是有点约束力,可是对行人来说,红灯绿灯黄灯都是没灯。开会间隙,还有人聊起,伊斯坦布尔交通极乱,但很少看到交通事故——谁说的,我在街上还是看到过刮蹭得灰头土脸的汽车。在我宾馆门口窄窄的街上,一辆车便能占满整条路,那里停满了车,三五天都没见动过,尤其最中间两辆面面相觑,我估计几天前这里肯定发生过大规模争吵,吵完大家把车扔街上,该干啥干啥去了,夹在最里头的车插翅难飞。就这样,停他个天荒地老,反正大家都不着急。
土耳其人说话声音本来就大,正常打个电话,手舞足蹈加上唾沫飞溅,像是在吵架;而他们真吵起架来,绝对天崩地裂、电闪雷鸣。在伊斯坦布尔5天,我亲眼看到两起很严肃认真的吵架。一次是在卡巴塔石码头。我在百无聊赖地等待开往王子岛的游船,不远处,突然有人和码头工作人员吵起来了,嗓门极大,边跳边跃跃欲试,快要动手,但是又恰到好处地收住,愤怒得很真诚。另一次是在安塔尔克机场,我排队过安检,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吵架,候机大厅的回音,加上吵架声的分贝,足以不远万里刺穿耳膜。
开会间隙,去伊斯坦布尔老城区的著名景点走走看看,蓝色清真寺、索菲亚大教堂,让我觉得极其亲切的是,景点周边,全是黑导游。你不管在哪里排队,都会有人过来主动搭讪,设法诱使你脱离队伍跟他们走。我没亲身试过会不会被骗,但我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让我不舒服的,是拒绝一个又来一个,拒绝两个再来一双。尤其当他们嘴里吐出中文“你好”或者日文“考泥奇哇”时,便发自内心地觉得不舒服,尽管他们其实也没太大恶意。队伍不短,前进缓慢,本就消磨耐心;黑导游们层出不穷,更让人烦不胜烦。最后一天,我还有多半天时间可以盘桓,可是我再也不想去看那些清真寺了,而是去了王子岛,尽管我的时间只够在那里待1小时。
漫步在伊斯坦布尔街头,走不了三五步,便会碰到乞丐。主角大都是伊斯兰中年女性,面纱半裹,怀抱小孩,旁边坐着躺着的还是小孩。还好,我没有看到被残疾得近乎恐惧的景象。这些乞丐除了有点脏之外,还算友好,不会拉扯你索讨。她们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但说实在的,身为人父,看着一两岁的小孩被作为乞讨的道具在地上摸爬滚打,我心里还是感到很不安。纵然万般同情,我还是忍着,我不确定拿出钱包后会发生什么。我对她们是职业乞丐的确信,远超过眼神相对时那一刻心里的震颤。
在伊斯坦布尔那几天,恰逢欧洲杯预选赛比赛日,其中有荷兰队的比赛。我当然十分想看。先是兴致勃勃地打开NOS,由于IP限制,看不了。再去我常用的First Row,如同以往,我已做好心理准备,等待十几秒钟黄色及赌球广告结束。这时,浏览器飘出一行字,谷歌翻译告诉我:根据2014年3月某日法庭的指令,该页面不得被访问。宾馆的电视频道不少,但没有转播荷兰队的比赛。那可真是索然无味、百爪挠心的一个晚上。

站在人潮滚滚的伊斯坦布尔街头,我常有灵魂出窍的感觉。和北京一样,伊斯坦布尔有没礼貌的边控官,有疯狂的出租车司机,有菜单上的小陷阱,有黑导游,有不守交规的路人甲,有遍地的乞丐,有随处一触即发的吵架。但比起北京,我似乎更喜欢伊斯坦布尔,毕竟这里的空气还算干净,毕竟这里的很多网页能自由访问,毕竟这里还有facebook,毕竟这里还有谷歌。这可能就是为什么那些伪小资们常在游记里假装这里美得像天国,为什么帕慕克能在这里写出可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文字。
========================================================================
微信公众账号:“寻找旅行家”,每天为你精选一篇有见地的独家专栏文章,欢迎关注,互动有奖^_^

上一篇:一条名叫卡赞扎斯基的流浪狗
下一篇:黑彼得的“变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