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赫拉滕：8301名美军长眠于此

以前我常常一个人旅行。一个人旅行的好处，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安排行程。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会留出一些时间，或者在陌生街头的咖啡馆发呆，或者信步由缰到那些非常规景点看看。行走欧洲这3年多，居然走过不少墓地——有军人公墓，也有民间墓园，有不乏游客的景点，也有无人问津的荒冢。

距我最近的，是马赫拉滕美军公墓。

我住在荷兰的马斯特里赫特（Maastricht），从这里往东10多公里，便是小镇马赫拉滕（Margraten）。

这里座落着全荷兰唯一的美军公墓。长眠这里的，不仅有8301名烈士，还有1722名失踪者。这里埋葬的所有烈士中，有43%是当时即葬在这里，其余则是后来从各个临时墓地迁移而来。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在解放荷兰东部罗伊尔河和横渡莱茵河的战役及空袭中，献出生命。

1944年6月6日盟军诺曼底登陆后，以比预想快得多的速度向欧洲大陆纵深推进。9月中旬，美国第一集团军穿过卢森堡，占领比利时的列日，接近亚琛附近的德军前线，并从马斯特里赫特进入荷兰，美国第三集团军、第七集团军从南北两翼横扫法国，英国第二集团军左翼先后解放布鲁塞尔和安特卫普，加拿大第一集团军同步解放奥斯坦德和布鲁日。盟军各翼最终在荷兰境内南北一线排开，准备向纳粹德国发起最后的总攻。

此时，德军开始在齐格菲防线一带集结。齐格菲防线本是二战初期德军针对盟军马其诺防线而设立，南北纵贯荷兰、比利时、卢森堡、法国及瑞士，全长600多公里，工事小而多，多达11860个，历时3年方建成。二战中，这条防线基本未发挥作用，二战尾声则成为德军的生命线。1944年9月，残余的齐格菲防线北翼在荷兰、德国境内南北排开。虽非防线残余，但西靠固若金汤的城市，东临则星罗棋布的水道，极尽地利之能事，易守难攻，自不待言。

双方将在这里决一死战。无论胜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终将不可避免。

1944年9月17日，为包抄齐格菲防线，盟军先是在马斯河、莱茵河、下莱茵河及许多小运河交叉的狭窄走廊带，发起空地联合突击。下午两点，盟军第一空降集团军中三个师的部分力量，通过降落伞和滑翔机，沿埃因霍温-奈梅亨-阿纳姆一带公路沿线空降。由于有美军空军第八及第九军及英国皇家空军的掩护，空降异常顺利。

此地距离预计前来支援的英国第30军，尚有64英里。意外的是，由一个装甲师和两个步兵师构成的英国第30军，遭到比预计猛烈得多的抵抗，向前推进的速度远低于原计划。在埃因霍温一带，除去其中一座被德军炸毁外的桥梁外，美军第101空降师占领所有桥梁。但预定前来支援的地面部队，第2天才到达；直到第3天早些时候，被炸毁的桥梁才得以修复。在奈梅亨南部，美军第82空降师迅速占领马斯河上的所有桥梁，但直到第4天，即9月20日，莱茵河支流瓦尔河上的桥梁，方得有效控制；直到第5天，该区域的所有敌军力量才被清除殆尽，地面部队方可往前推进。该地段最重要的桥梁，即莱茵河另一支流下莱茵河上的一座桥，尚在数十英里之外。

在阿纳姆，敌军的反应迅捷而有效，迅速将镇守阿纳姆桥北的英国第一空降师，与城西空降区的其他营地分割开来。糟糕的天气，使得空军掩护下收复营地的努力无功而返。第5天，有个波兰伞兵旅站出来，做了一次勇敢的增援，但依然未能成功。9月23日，即第7天，地面部队姗姗来迟后，所有试图增援的尝试，依然全部失败。直到9月25日，阿纳姆河北岸剩余不到四分之一的残部，方才被疏散到南岸。这8天，可以说是最为艰难的8天。

这之后的3个多月里，所有地方的敌军防御都固若金汤，盟军推进极其缓慢，所有努力都转向敌军防御的中心。美国第一集团军在空军第九军的掩护下，打开齐格菲防线并包围亚琛，迫使其于10月21日投降。在布雷斯特组建的美国第九集团军，从第一集团军的右翼调集到左翼，联合向罗伊尔河突击。在右翼，美国第三、第七集团军，法国第一集团军，在德军前线斩获颇多。

1944年12月16日，盟军的推进突然被敌军的大反攻打断。敌军不光在阿登发起反击，而且从阿尔萨斯向南部突击。直到1945年1月底，敌军的进攻方才被阻止，所有失地重新被占领。盟军重启其推进的步伐，开始从两方面齐头并进，一方面清除莱茵河西部的敌军残余，另一方面则开始在德国境内推进。

挺进莱茵河的行动从1945年2月8日开始。加拿大第一集团军往东南进攻，接下来两天美国第一、第九集团军往东北夹击。当第一集团军的第五军团在2月10日占领罗伊尔河上游的水坝时，他们发现敌军在头天晚上已破坏泄水阀。由于担心上游泄水，这次进攻不得不中止两周。

2月23日凌晨2：45分，在一轮短暂但密集的空军和炮火轰炸后，美国第九集团军在漩涡中投入冲锋舟，力争在洪水完全消退前横渡罗伊尔河。尽管敌军火力密集，但在空军第九军战斗机和中型轰炸机的掩护下，尤里希于次日即被占领。2月25日，美军第九集团军的四个军团全部横渡罗伊尔河并继续往前推进。推进北转后，装甲部队投入战争，3月1日即占领第一个大工业城门兴格拉德巴赫。

接下来的战役变成破坏比赛，德军在能退回莱茵河前尽可能多地破坏曾苦心把守的桥梁。尽管不时受到盟军战机骚扰，德军依然破坏了莱茵河上几乎所有的桥梁。3月10日，杜塞尔多夫北面的整个莱茵河西岸，全部为盟军所控制。此后，德军节节败退，盟军次第推进，直到1945年5月8日德军投降。

美军公墓所在地马赫拉滕，由美军第一集团军于1944年9月13日解放。11月10日，美国第九集团军在这里建立第一座美军墓地。

这座墓园由美国战争纪念委员会于1960年建成，坐落在马斯特里赫特-亚琛高速公路右侧，入口为椭圆形草地。绕过草地，两侧为停车场即服务中心，中间则通往纪念区。纪念区的南侧为游客中心，北侧为博物馆。

博物馆外墙上的碑文，取自艾森豪威尔总统献给伦敦圣保罗大教堂的金书：“在这里，我们及所有今后将生活在自由中的人们，将会永远缅怀这些人和他们的同志。我们有责任感激地铭记他们的牺牲和崇高决心，他们本该活着，却因此而长眠于此。”

在罗马洞石材质的内墙上，刻着由马赛克、铜雕及搪瓷贴花包围着的大地图，有英文及荷兰文的详细介绍——北墙记载着诺曼底登陆到战争结束的军事行动，及早在1942年即开始的战略轰炸；西墙展示旨在包抄齐格菲防线、占领并横渡低莱茵河的空降；东墙记录穿越罗伊尔河和莱茵河的军事行动，外侧还悬挂着抗德及抗日的系列地图。

从博物馆信步往前，即通往纪念塔和倒影池。日本樱花陪衬下的两侧墙上，刻着1722名失踪者的姓名、军阶、部队番号及所在州。人名上面，荷兰语和英语致辞分刻南、北：“这里记录着那些为国捐躯且不知葬身何处的美国人。” 南、北两墙的东翼，刻着如下两句话：“是你，从那些我们传火炬时掉下的手中，接过它并举得更高。”“荣耀属于那些知道通往荣耀之路的人们。”

纪念塔底下，是一座主题青铜雕塑，主要元素为哀悼的身躯、和平鸽和被战争摧毁的树的新枝。雕塑底部刻着铭文：“从战争废墟中开始的新生命，昭示着人类的不朽及对和平的希冀。”据墓园小册子介绍，纪念塔主体的铭文，源自于意译的修昔底德所记伯里克利在阵亡将士葬礼上的演说词：“每个为自己的记忆赢得赞誉的人将长生不死；这当中最宏伟的地方，不是他安放骨骼的的坟墓，而是人们心底的家园。”

纪念塔本身高达101英尺。塔身外墙由著名的英国波特兰石材建成。围绕塔身两侧的底座上，罗列着重要战役的发生地，包括马斯特里赫特、埃因霍温、格拉夫、奈梅亨、阿纳姆、尤里希、芬洛、科隆等14个荷兰、德国的地名。

纪念塔塔身正面，登堂入室，则是祷告室。祷告室大门为青铜铸就，上面勾勒着生命之树。正门上方，鋆刻着一句话：“缅怀使这块土地圣洁的勇毅和牺牲”。祷告室内高52英尺。天花板上，悬挂着荷兰人民赠送的皇冠状灯具。祷告室内陈列的银坛花瓶及铁制烛台，同样来自荷兰人民的馈赠。在祷告室南墙上，悬挂着三面美国国旗、一面基督教旗和一面犹太教旗。

纪念塔塔顶是一架钟琴。这架钟琴由美国退伍军人协会（AMVETS）及罗伯特·麦考密克论坛基金会赠送，纪念为自由而献身的战争死难者的崇高牺牲。

塔身背面，则可全景式概览整个墓区及周边风光。站在纪念塔下，极目四望，便是墓区。

墓区大体南北对称，划分为16个单元，由中轴线和小径分开，按照字母顺序编号。形状各异但体积大体统一的8300块墓碑，整齐地分布在这16个区域里，除了有块墓碑下安置两位无名烈士外，其他每块墓碑下都埋葬着一位牺牲者。这8301位死难者，分别来自美国所有州及哥伦比亚特区、英国、加拿大及墨西哥，其中106位为无名烈士。通过墓碑上的姓名即可发现，这里至少有40多对兄弟肩并肩地葬在一起。墓碑上，不光有阵亡战士的姓名、故乡所在地，还有他们确切的战死时间。中央大道的尽头是旗台，美国国旗迎风飘扬。

除每年1月1日和12月25日，这座公墓风雨无阻地开放。平时，这里并非门可罗雀。我去过马赫拉滕不止一次，每次去都会发现不同墓碑下有刚放置的鲜花；进入9月，各种纪念性质的交响音乐会次第而来。忠魂有知，便不寂寞。

前不久，参与二战的欧美各国政要，都在法国诺曼底纪念登陆七十年。转眼间，战争已经过去七十年，倘若这些埋葬在马赫拉滕的烈士们还活着，最年轻的，也该有九十高龄了。当年的盟国，如今分崩离析；当年的敌国，如今修好多年。我们已遗忘战争的起因，我们已忽视战争的过程，我们已麻木战争的结果。没错，历史上可以写，二战是一场正义对抗法西斯的战争，但战士们的牺牲，在历史的长河中，究竟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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