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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闸蟹与风流雅集

By 沈寅 2018-09-29
马蜂窝旅行家专栏出品| 已有3394人阅读

当初你爸追你妈,靠的就是送大闸蟹。

关于我爸和我妈的恋爱故事,家里许多亲戚都向我转述过,基本都是一个关于大闸蟹的版本。说是我爸年轻时,经人介绍认识我妈,我爸老实,相中后也不会表示,也不会追女孩,就每天骑着自行车在我妈下班时准时出现在我妈工厂门口等,这一招叫“宣示主权”,意思是告诉厂里其他适龄男青年,这朵名花有主了。

还有一招,就是捎家乡特产,通常是一个大大搪瓷杯,或是装着水果,或是其他好吃的。当时我爸爸的弟弟在崇明工厂,回家探亲会带上些农场地里种的水里摸的。我爸见着了,就会偷偷藏起来,带去给我妈。有次,我妈打开盖子一看,两只煮熟的巨大的大闸蟹,“每只足足有半斤重。”物资贫乏的年代,两只大闸蟹饱含的是无穷的情谊。

半斤重的大闸蟹,记忆中我是没吃过。小时候大闸蟹还不像如今这般火热抢手,似乎也难见这么大只的。我爸的实诚,还体现在买蟹这件事上——他总爱买雄蟹。为什么?因为公蟹大,肉紧实。那雌蟹可是有美味的蟹黄呢?这点我爸是难以理解的,所以他做不了美食家,在他看来,梭子蟹比大闸蟹要实惠,因为肉多,雄蟹比雌蟹好,也是因为个大肉多。

所以,小时候我几乎吃的都是公蟹,九雌十雄,说的是农历九月吃雌蟹,十月吃雄蟹。其实十月后蟹的价格也比之前“市鲜货”便宜了,我吃蟹也多是十月后。先掰去蟹肚脐,雌蟹是圆盖,雄蟹是小三角,然后从后端接缝处掀开盖,就像开箱子验宝,若是蟹好,开出来就是满腹精华,反之亦然。我爸传授秘诀,不开盖就能知道蟹的好坏,就看蟹股是否胀实,如果厚得仿佛连盖壳都要胀开的,那一定是肉多膏肥的,就像肌肉男,肌肉大就容易撑破衬衫。

先吃盖子,挑去蟹嘴后的“胃”,勺上些醋,用筷子搅拌,嘴唇靠着蟹壳“喝”,醋经过蟹膏蟹黄浸渍,鲜美异常。这是吃蟹最美妙的瞬间之一。之后剥去蟹腮,就是蟹身两边白色海绵状物体,蟹腮白就说明养蟹的水干净。我不喜欢先吃蟹腿,感觉掰去了蟹腿手没有着力点,捏着腿将蟹身掰开,冲着蟹膏蟹黄丰腴处一咬一吮吸,这是吃蟹第二个美妙瞬间。除此之外,吃蟹其实挺平淡,没什么波澜。有人不爱吃蟹,也多因为吮完膏脂后吃蟹就太过繁琐,我戏称之为“嚼甘蔗”,连壳带肉嚼两口,尝尝滋味,再吐甘蔗渣似的吐了。

现今流行拆蟹八件,能把蟹的每一丝肉都清扫干净,最后还摆出个完整蟹的形状。这对于从小蟹吃到大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们用双筷子,加上灵巧的舌头,就能轻易做到。比如最麻烦的蟹腿肉,用剪刀剪筷子戳,在我们看来,不如咬去两端关节,让蟹腿形成一个圆管,再从其中稍粗大的一端用力一吸,蟹腿肉就“嗖”地落入口中。



(蟹最美味不过膏和黄,也就是蟹的生殖腺)

雌蟹和雄蟹的区别,不仅在外观大小蟹肚脐形状,也在剥开蟹壳后的蟹黄和蟹膏,煮熟后蟹黄硬实蟹膏绵密粘稠,一口下去粘糊满嘴。小时候我就知道蟹黄是雌蟹的卵巢和卵细胞,蟹膏是雄蟹的精囊和精液,吃蟹就像性启蒙课,吃着吃着就知道了人从何处来的道理。

小时侯吃蟹,吃的也多是崇明的蟹,崇明似乎是大闸蟹的发源地,产的蟹蟹脚多毛,俗称“毛蟹”。阳澄湖为什么名声在外,可能确实是因为水质好,风土好,所以生长在阳澄湖的蟹,蟹身不沾泥,俗称清水大闸蟹,体大膘肥,青壳白肚,金爪黄毛,肉质膏腻。其实比较了也就知道,阳澄湖的蟹,蟹身干净,没有“黑点斑纹”,蟹脚毛金黄,这就和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蟹干净了体面了自然也就“高级”。吃上去么?或许因为水质好,蟹肉就透着清甜,相对而言,泥水潭里长大的蟹,就一股子腥味。从这个角度去看,其实好蟹也不独阳澄湖,水质好的湖也有许多,故现在又开始流行太湖蟹、苏北蟹等等。



(粉墙黛瓦,水乡气色)

但吃阳澄湖的蟹就光是为了吃优质的蟹吗?也未必,很多时候,去阳澄湖吃蟹的目的,是复杂的,包含了吃好蟹,打秋风,郊游等等。三五人成群,自驾去阳澄湖玩个一天,吃吃大闸蟹、农家菜,还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上天对苏州真不薄,给了太湖又给了阳澄湖。去阳澄湖自驾方便,我虽不会开车,但也去过,从苏州打车过去,大约80元。



(醉蟹也妙,熟醉逊色一些)

头一天,我们在苏州,参加台湾茶人解致璋的茶席。解致璋不太来国内做茶席,之前差不多也就一年一次,那一年在苏州,一票难求。茶席选址艺圃,一处始建于明代嘉靖年间的古典私家园林建筑,第二任主人是文震孟,也就是文徵明的曾孙。艺圃就园林而言,在苏州也能列在前位,但在通俗游客心目中,知名度就远不如拙政园、狮子林等等。艺圃也不太好找,苏州晚上难打车又堵车,我们原本算好时间从观前街出来,眼看着时间就要来不及了,索性叫了两辆“摩的”,往艺圃赶去。苏州的冬天,白天真是明艳动人,可太阳一下山,就冷得像另一个世界,我坐在“摩的”上寒风刺骨,以至于多年后看“阿汤哥”的“谍中谍”系列,只要一看到摩托追逐,我就能立刻回想起苏州的“摩的”。艺圃藏得深,在一群低矮破旧的平房深处,我们摸进去,内里别有洞天,仿佛和院子外两个世界。



(苏州多庭院,雅集也常选在庭院里)

入了茶席,应该睁大眼睛看、张开毛孔体味高雅,可我最深的感受还是冷。坐的红木椅子冰硬、脚踩的青石地面也冰硬,只觉得阴湿之气顺着脚一路往上攀,老宅子漏风,总感觉哪儿有冷风悠悠吹着脖子。茶歇时,宾客去院子里品茶点、听评弹,赏园子,四处挂上了灯,套上了灯罩,光就像陈凯歌电影《风月》里那样,昏黄的、湿润润的,在黑夜中晕开了似的,很美。我们找个没风的暖和的地方靠着,恍惚中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茶席风雅,有些高处不胜寒,于是,第二天我们决定摸去阳澄湖,去接接地气。我们去的是莲花岛,阳澄湖中的一个面积约3平方千米的小岛,因莲花形状而得名。岛上都是养蟹的农家乐,到了码头下车了,一群拉客的一拥而上,我们就没了主意。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干脆选了个拉客者中面善的,说话又是苏州口音的。



(阳澄湖中的小岛,因莲花形而得名莲花岛)

登上小游艇往湖中驶,渐近莲花岛时水路变窄,从一片枝桠中往隐蔽的深处驶去,能勾起许多联想,我想到了李清照的词,“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也想起金庸小说中段誉被阿朱阿碧从鸠摩智手中救走,划小艇去了王语嫣家……但显然如今船上的农家主人没有那么浪漫,她只是一个劲的和家里电话联系,今天生意不好,带来的客人不多。



(莲花岛上,芦草黄了,秋意浓了)

(农家养的鹅有看家护院功能)


莲花岛上的农家基本就是生在水边吃在水边,而蟹其实早就收获分销去各地了,也就是所谓的“2B”(to B),留在院子池子里的,也就供“农家乐”客人,是“2C”(to C)端的。我们俩选了蟹,又点了些其他菜,就出院子玩去了。莲花岛其实不大,能逛的地方也不多,多也是农地常见的田地,时不时见到两只鹅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稍微看它们两眼,它们就长着翅膀叫唤,彪悍得不得了。据说农家用鹅看家护院,看来也是有据可循的。



(在莲花岛吃蟹,粗绳粗盘,农家风味)

回到农家乐吃饭,也不觉得来到产地蟹就变好吃了,说到底也是兴致的关系,似乎兴致好,送进嘴里的蟹也变得更正宗了一点,味道也更好了一点。都说“有情饮水饱”,有时候刚处对象的情侣出去吃饭,吃饭只是一说,浓情蜜意下,吃什么都是美味的。但若是相亲就不一样,对面坐着的人不顺眼,就会觉得处处都不对,吃再好的也没味道。

眼看着天黑了下来,农家乐主人连忙送客。倒也不是为了翻桌率,实在是苏州冬天交通不方便。用小艇送我们上岸,指了指远处的公交车站,也就是公路边上一个不起眼的简陋的车站,在这能等到回程去市区坐火车唯一的交通工具,每一班车次约45分钟。于是,我们吃蟹的所有感受又落在了“冷”字上了,周遭没路灯,黑漆漆一片,只有车驶过时车前灯带来微微的昏黄,又冷,风也大,俩人除了相拥取暖,似乎也没什么选择。若硬要挤出点诗情画意来为吃蟹画上句号,我倒真想起了《日瓦戈医生》的场景,在荒原中,尤拉抱着拉拉:“他们彼此相爱并非出于必然,也不像通常虚假地描写的那样,‘被清欲所灼伤’。他们彼此相爱是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渴望他们相爱:脚下的大地,头上的青天,云彩和树木。”



(水乡晚霞迷人,田园牧歌景象)

冬天的苏州,冷却总能滋长出许多别样的风月事。以前,上海人去苏州,多是当日往返,所以,偷情多去杭州,宿上一夜,就能找理由发生些什么,故杭州是上海的“后花园”。若要去苏州偷情,就要想一些因由,如《繁花》里一群青年男女相约去苏州吃饭,吃饭就是因由,若是吃了晚餐恰好天色也晚,火车过了班次,那就得住上一夜,许多事就能发生了。所以,单纯去阳澄湖吃蟹,如果是午饭,吃完拿着农特产回上海,这叫公司“outing”,为留宿一般都特意避开午餐改吃晚餐,吃蟹就变成了“蟹宴”,变成了雅集,变成了男女社交场。



(茶席是雅集的一种,苏州文人喜爱雅集)

我有个记者朋友,他就特别爱苏州,原因是苏州满足了他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江南人长相秀美,且苏州美味也多,苏州真是他的“人间天堂”。发生在苏州的故事,躲在雅集中,有次苏州当地文化名人做东,做“蟹宴”,邀请一众风雅之士吃蟹、喝茶、听琴、吃饭饮酒,盘桓数日。我的这位朋友一边表演各种风雅见识,一边留意到同行的男性艺术家的男性小助理……已中年的他似乎又有了青春少年的感觉,身子也轻了不少,就觉得是杜丽娘睡在花蕊中,一身顽固的脂肪都快被欲火蒸发了。



(亭台楼榭,诸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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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寅

《Travel+Leisure》中文版新媒体总监,旅行vedio导演,前《外滩画报》主笔。曾经读万卷书,如今行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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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洁尘

    作家,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报社文化记者、副刊编辑、出版社编辑等职;现居成都,从事职业写作,出版有散文随笔集《碎舞》《华丽转身》《提笔就老》《草莓的亲戚》《禁忌之恸》《小道可观》《生活就是秘密》,长篇小说《酒红冰蓝》、《中毒》《锦瑟无端》等20余部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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