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里阿妈的小木屋
一。
其实不过八九年的时间,回忆起来却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九年前,因机缘巧合,我在尼泊尔喜马拉雅南麓的一个小山村Nakote待了两个月,作为志愿者在村里的学校给孩子们上课。村庄坐落于Helambu Region,临近Langtang Trek,在大山峡谷之中,紧靠着一条河流。我曾经在Google Earth上寻找过它,并不容易,最后还是找到了它,确定了它的海拔——2400米。小村庄不通公路,从首都加德满都过去,需要乘坐乡村巴士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四个小时,再沿着山谷往里走四个小时,方能抵达。

(俯瞰Nakote村庄)
村子里的大部分居民是Yolmo族(Yolmo族人数非常少,被尼泊尔官方认为是夏尔巴人,但他们自己并不同意),信奉的是藏传佛教,说着与藏语非常相近的语言。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一种朴素而自足的生活。那里每天要停十几个小时的电,手机没有信号,更没有网络。吃的东西很少,肉和水果是极难得的,大多是自家门前种的青菜、土豆,长相和味道都很奇怪的瓜和番茄,以及米饭、咖喱和糌粑——对,没错,这里是藏族文化与尼泊尔传统文化的结合之处。
孩子们天真而美好,学校的工作充实而有意思。课余的时候我喜欢给孩子们拍照,拍他们画画,拍他们玩耍,拍他们明亮的眼睛。

(一年级喜欢画画的两个男孩)
二。
我与另外一名来自英国的志愿者Elena住在阿妈家。阿妈有三个儿女,都在加德满都求学和工作,而阿妈的丈夫早些年因故去世了。阿妈与大部分村民一样,常年在印度打工。我们所居住的屋子是一层楼的木结构,有八年没有住过人。这次我们来,阿妈把它重新整了一下,虽没有别人家那么有人气,但依旧干净整洁。
屋子只有两间,一间大大的是主屋,中间有一个火塘,是整个屋子的核心,兼具厨房、餐厅、客厅等多种功能。我就在这里,生了人生中的第一把火。先要找点干柴,然后用一根细细的木签蘸点儿汽油,引燃后作为引子,再点燃整把柴火。这是个技术活,也是个熟练活,一开始我常常要尝试好几次才能成功。早餐一般是糌粑,有时候也会是咖喱口味的方便面。午餐和晚餐无一例外都是咖喱饭,大多时候都是全素的,如果哪天有位亲戚来访带了点风干肉的话,那么那天一定是个可以大饱口福的大日子。

(阿妈在火塘前做饭)
然而刚到村的第一周,我和Elena都华丽丽地食物中毒了。上吐下泻,无法咽下咖喱,只得自己熬白粥度日。去学校短短一百米的路,都可以把我走得头昏目眩两腿发软。好在传统中国养胃食物白米粥非常有效,没过几天我们终于又可以活蹦乱跳吃咖喱了。病好之后,阿妈特地给我们做了“弹力土豆丸”,其制作工艺非常复杂。得用特定品种的小土豆,煮好,剥皮,熬制成泥,冷却后揉成团,捏成一小坨一小坨的,再扔进锅里煮,加上佐料方可食用,味道极鲜美。
因为经常没有电,晚上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点着一盏应急灯,或是一根蜡烛,围坐在炉火边,读书,或聊天。虽然我们和阿妈语言基本不通,但神奇的是,竟很少会遇到交流障碍,简单的英文单词和手势表情基本上就能搞定一切日常。
主屋也兼具卧室的功能。进门处有一张床,是阿妈睡的主卧。床前有一个祭坛,供奉着某位著名藏传佛教上师,阿妈每天早晨会把酥油灯添满油,晚上睡前的固定时间会在祭坛前做仪式。阿妈日常的服装就是藏袍,嘴里有事没事都会念“唵嘛呢叭吽”,早晨会点燃松枝用烟熏屋里的每个角落,以驱走不干净的“东西”与气息。

(村民们信奉藏传佛教)
主屋的一大面墙都摆着木头做的架子,架子上放置着大大小小的金属罐子。罐子用来储物,食物或者各种家居小物件。这便是家当。常常在半夜,我听得这些罐子发出奇异的声响,如同一首协奏曲。早上醒来,看到罐子里的有些食物撒在外面一些——嗯,一定是老鼠又贪吃了。
有客人来要留宿的时候,就在主屋的地板上打地铺。人多的时候,要打六七张地铺,好不热闹。旁边还有一间小小的卧室,非常小,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床。窗户没有窗帘,我把在泰米尔买的大红围巾挂起当作窗帘,虽然大山里半夜不会有什么人路过,但黑乎乎的害怕有什么鬼魅,遮一遮总能让人心理感觉良好。

(远眺阿妈的小屋)
主屋外有一条走廊,比起昏暗的屋里,光线更加明亮,傍晚时分我常在那里席地而坐,批改学生的作业,或是和邻居家孩子玩耍。他们喜欢来找我,我也喜欢和他们一起。
厕所在屋外,起夜去厕所拉肚子都是顶着漫天星光,也挺浪漫。厕所不远处有个水管和池子,管子里流淌的是山泉,我们就用它洗菜洗米洗碗洗衣服洗脸洗头洗澡。每个周日的早晨是洗衣时间,阳光总是很好。把洗净的衣服晾在绳上,夹上夹子。看着高原的阳光把它晒得透彻,山谷的风把它吹得飘扬,心情就格外地好。与孩子们玩上一会儿,衣服就干了。

(在喜马拉雅山谷里晒被子)
三。
阿妈偶尔会去隔壁村的亲戚家做做客,如果那天刚好学校放假,她就会把我也带上。那真是件愉快的事。虽然听不懂他们讲些什么,但坐下来喝一碗甜茶或是看到路边流窜的白脸猴子就足够令我高兴了。乡亲们都热情友善,家长里短地唠着嗑。因为村里手机没有信号,固定电话也非常稀有,所以所有的交流都是面对面,直接,简单,带着浓浓的人情的温度。各家的咖喱饭味道有些许不同,但无一例外都很符合我的胃口。有时我们还会在亲戚家过夜,这种时候阿妈会嘱咐我带上自己的睡袋。
孩子们也会带我去玩。五年级的孩子,英语已经说得很溜,拉我去河的对岸,要过两座桥,路过一个Guest House,据说那里有一个山洞,附近有“佛祖的脚印”。一路上孩子们给我指这个房子是哪个同学家,那个房子里住着谁谁谁刚从锡金的森林里搬来。傍晚时分,我们在袅袅炊烟中回返,相约下个周末的出行。
尼泊尔每周有五天半工作日,可平常有各种节日会放假,不管是印度教节日,佛教节日,还是伊斯兰教节日,通通全民享受假期。即使城市里频繁的罢工影响不到偏远的山区,村里的各种仪式和活动也会让学校放假。婚礼,葬礼,日食,月食,还有我得不到准确翻译的各种事件缘由,让全村人在村中最大的公共场所——Gongba(村里的一座藏传佛教寺庙)前的小广场集合,一起吃大锅咖喱饭,一起念经做仪式,一起围着篝火跳舞歌唱。全村人都是亲戚,全村人都有紧密的连结,不管哪家有事,都是全村的事。往往在这些时候,孩子们最高兴,小的孩子在人群中穿梭着奔跑,大点的孩子帮忙做饭盛饭。直到夜深,好不热闹。

(村民们在Gongba里做法事)
村子里最盛大的节日要属Losar,藏历新年。此时村中最为热闹,去印度打工的男人们回来了,在加德满都求学工作的年轻人也回来了。家家户户都要准备两种分别叫barbar和chapesi的油炸食品作为居家以及走亲访友之必备,再加点糖果、水果、威士忌、风干肉,年货就差不多备齐了。新年当天,大家都穿起藏胞,请法师在家门前念经做仪式,在一个小山崖上拉起经幡,然后去到长辈家里拜年。阿妈家中最长的老人是一位极天真可爱的老奶奶,她在每个人的头上点一点酥油,以表长辈的祝福。接下去的几天就是各种串门拜年,大家聚在一起,一起吃着油炸食品,看着人们去神山圣湖朝圣或是上师开示的VCD,家长里短。那是我从小到大过过最热闹、最像年的一个年。
四。
Losar过完之后,我便随村里的年轻人一起离开了村庄,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这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在加德满都,我把每个孩子的照片冲印出来,让朋友带给他们。那是我留给他们最后的礼物。
多年以后,当我好不容易登上Facebook,偶然看到当时的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成人,拥有了自己的社交帐号,发着新近的照片,他们很多都上了大学,甚至在大洋彼岸留学,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激动!不管回不回去,回不回得去,那些过往的当下,早已经深深地印刻在我生命里。喜马拉雅,绿色山谷,阿妈的小木屋,我的小村庄……像上辈子,像一场梦。

(学校里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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